吴文根：在香港回归的日子里
香港：吴文根（印尼归侨）
1984年12月1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会声明》(简称《中英联合声明》)由中国国务院总理赵紫阳与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作为两国政府首脑在北京签订，正式宣布香港至1997年7月1日的12年半过渡时期的开始，亦宣告1842年大清割让香港以来英治香港时期步入尾声。
今年七月一日，是香港回归祖国怀抱整整二十五年的大日子。作为曾经的港英政府公务员一分子，对回归前夕曾参与的部份筹备工作的种种往事，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随着1984年中英签署解决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香港前途问题尘埃落定，港英政府各部门为配合香港回归的各项工作也正式启动。例如笔者任职的司法部各法庭书记,开始忙碌的根据经立法局(立法会前身)通过后并在宪报(Gazette)刊出的法律修改条文，对“香港法例”(Laws of Hongkong)进行相关的修改，这些修改主要是涉及到“殖民地”字眼和性质或“宗主国”称号的部分。最明显的例子是政府公函信封上的“On Her Majesty’s Service”改为“On Government Service”等等。而随着回归日的日益逼近，此等修例也更见频繁。
九十年代后，随着香港回归中国的日子越来越近，政府部门不时会发出一些文件和工作指引，说明有关回归的法律性文件和各部门日常运作的指引，以稳定公务员的军心。虽然如此，在成为同事之间的工余饭后话题之余，有些仍然还显得忧心忡忡。尽管香港基本法草案条文中已经明确定了公务员原有待遇一切不变，但是对退休金制度在回归后能否维持不变还是心有疑虑。无可否认，对于营营役役几十年的公务员，退休金制度是关乎其最切身利益的事。
1997年2月中旬，刚放了春节假回到办公室，我就看到桌面的文件盘有一份刚送来的致各级公务员的传阅式文件，邀请各级公务员加入为筹备政权移交和九七回归的各项工作而特设的临时机构，这个临时性机构运作至七月二日为止。
自从中英就1997年香港前途问题逹成了一致，共同发表了有关平穏过渡移交香港的中英联合声明后，除了由于英国政府因应1989年北京天安门事件错误估计中国政府的稳定性而改变对华政策，改派强硬保守派的彭定康来港担任末代港督，在政制事务上处处和中国对着干以至中方毅然决然“另起炉灶”筹组临时立法会之外，所必需进行的政权交接工作还是如火如荼的正常进行。负责有关工作的机构就是临时组成的政权移交和回归筹备部门，其工作人员由政府各部门依需要和自愿原则临时调来的行政主任、文书主任等中级公务员以至通信员、杂工组成。进入1997年后，有关方面再次征集各部门自愿者加入以应付大增的工作量。
本着对这份工作的兴趣，我递交了申请书，很快就获批加入了筹备部门的工作，协助整理、核对获邀出席六月三十日晚上交接仪式和七月一日上午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大会以及晚上庆祝酒会的嘉宾名单和后期的寄发工作。这些嘉宾，包括各国政要/退休领导人、内地驻港机构代表、各国驻港总领事或经济/商业事务机构代表，立法会及临时立法会议员、区议员、社会名流、专业人士、演艺界人士等等。
我们办公的地点就在港岛湾仔政府合署楼上。每天一早，我们要收集由各机构、团体甚至外国驻港总领事馆寄来的推荐名单，整理编列号码后交给上级部门核准。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们办公室经常都会有名人演员上来查询有关邀请函的事务。有一次正在忙碌工作的时候，还见到电影导员许冠文上来办公室，可能是想了解他的邀请函的着落吧！像他那样查问邀请函的人士还真不少，但大多是打电话来，少有像许先生那样亲自上来。
六月中旬以后，接待组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尾声，除了偶而还要跟进核实一些嘉宾的投诉和咨询外，我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我们转而调到场地安全保护组和嘉宾接待组，协助交接大会、成立大会和酒会场地的一些安全和接待工作，当然，真正在第一线执行安保工作的是警方的特别安全小组和飞虎队，他们负责各国政要和重要嘉宾的安全保卫工作，各国政要扺逹的时候，我们反而都要“回避”，不能在现场停留。
六月三十日上午，天色阴阴沉沉，徘徊在摄氏30度左右的气温加上湿热难奈的低气压委实让人感觉郁闷和难受。漫天的乌云大有压城之势，眼看着就要下一场大雨。天气预报特别准，中午以后，老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们接到指示，这一天起至七月一日下午三时，我们要连续当值30个小时。
下午4时30分，我们这些等待晚上在会展执行任务的工作人员趁机在工作室观看电视台直播末代港督彭定康在前港督府举行的简单告别仪式。从电视画面上看到，彭定康和家人在港督府的旗杆前肃立。在《最后岗位》的军号声，米字英国国旗在港督府徐徐降下，彭定康隐含泪水，脸上满是极度失落和无奈的表情！收好的米字旗在皇家香港警察银乐队和风笛队演奏的乐曲声中由港督副官白乐仁接受并转交彭定康。最后，彭定康和夫人及其三位女儿和随行人员登上专车在港督府前的花园绕行三圈，即在警察摩托车的开路下，正式离开港督府前往中环皇后码头乘船离去，正式结束了其香港总督的职责！
晚上6时许，英方告别仪式在香港中环添马舰海军总部举行，主礼嘉宾包括王储查理士、首相托尼·布莱尔、外交大臣罗伯特·库克、前首相戴卓尔夫人及卸任在即的港督彭定康。
由于我们已分别前往湾仔会展中心，准备当晚英国外交部举行的告别宴会的接待工作，未能继续观看电视的直播详情。其时，外面风雨交加，一个多小时的日落告别仪式是一直在滂沱大雨中进行。可以想象，所有嘉宾及表演者肯定像落汤鸡似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又似乎是老天在为这个老牌帝国主义即将失去远东又一个最重要的殖民地而放声大哭！
6点45分，我们准时到达会展中心，准备协助接待引领即将到场的贵宾。直到7点半晚宴开始后，我们才冒着大雨回休息室。
（据报，英国告别晚宴由英国外交及联邦事务大臣罗伯特宴请，4千位显要和贵宾参加。在宴会上，英国外交大臣罗伯特·库克为香港未来祝酒，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钱其琛祝酒答谢。）
当时，从会展中心到毗邻湾仔政府合署的入境事务大楼之间还没有全封闭的走廊。我们冒着倾盆大雨回到湾仔政府合署的休息室时全身衣服和鞋子都湿透了。由于没得替换，只能将就换上干的西装制服。大会准备好的点心食品就是我们的晚餐。
晚上10点半，我们又回到会展中心当值，准备临近午夜举行的历史性政权交接仪式的接待工作。脚上湿漉漉的皮鞋，走起路来吱吱声的怪难受。
我站在会展中心靠着港湾道的大门入口，为入场参加午夜时分政权交接仪式的贵宾们引路。由此门进入的都是获邀的本港嘉宾或是各国的退休高官或领袖。至于各国政要和领袖，有关方面早已安排专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会展新翼前厅举行交接仪式的会场楼下。我忘了有哪些外国退休高官或领袖，只记得戴卓尔夫人也来了。至于她是否有随行陪同则没印象。或许是一晚上站立太久，我该死的坐骨神经痛又发着了，其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晚上十一点后，交接仪式进入倒计时，所有进入会场的大门已经关起来，由警方特别小组把守，我们也终于可以回到办公室休息。于此重要的历史时刻，哪有人真会去休息，都紧张的观看电视报导有关回归的新闻和直播。
晚上11时半，交接仪式宣告正式开始，中英两国都派出仪仗队和军乐队，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和英国查理士王子分别致辞。零时零分，随着英国米字旗和港英龙狮旗的徐徐降下，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在会场的冉冉升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对香港行使主权的历史转折点终于来到了！同一时间，香港各界代表和群众也在新界的入境口岸冒着倾盆大雨迎接浩浩荡荡进入香港的解放军驻港部队车辆。看到电视上的相关画面，想起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摧枯拉朽攻克一座座城市时当地老百姓热烈欢迎的动人情景，我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香港“解放”了，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一个我人生中值得庆幸的大日子！滂沱大雨在黎明前停了下来，湿润的大地在黑暗的拂晓中等待着新生的第一道晨曦。
1997年7月1日，早早升起的太阳照耀着万物大地，似乎象征着香港光辉的前景。
在休息室从蒙胧中醒来第一件事是看看政府合署前面的国旗是否换上了五星红旗。耀眼的阳光下，五星红旗在政府合署前的旗杆上、在消防大楼的屋顶上、在全港所有政府机构大楼、大酒店的旗杆上迎风招展！此情此景，那是一种何等令人激动的画面！
晚上庆祝回归的酒会，无须我们当值。上级决定让我们提早下班，任务时间工资照算。我们兴冲冲的收拾东西回家，结束了这几个月来苦乐参半、令人难忘的特别任务。也为能够目睹和参与这极为重要的历史性事件而深感荣幸和骄傲！
后记：
6月30日子夜，工人在中环中区政府合署拆下以龙狮标识的香港纹章、代表英女王伊利沙白二世的皇冠徽号和“E II R”字样，并且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徽取代。另外，装嵌在港督府大门上的英国皇冠徽号和“E II R”字样亦同时被拆除。
回归后的第一个工作天，我回到暂别了三个月的司法部。
回到办公室，法院大楼正门“最高法院”的牌匾已改名为高等法院；法庭内正面墙上的英国国徽已改挂特区区徽；法院大楼外喷水池边的两枝旗杆上簇新的五星红旗和紫荆花区旗则在晨风中飘扬。此情此景，我的心情不禁又激动起来！得以目睹和见证一个国家和民族耻辱历史的终结，我今生无憾！
2022年5月23日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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